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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孟思远不知是何时与李敏彻底断了联系的。

    男女交往,分手总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宣告关系的终结。友谊的终结却没有这种仪式感与结点。

    甚至略显讽刺的是,越是深厚而投入甚多的友情,结束得越是彻底。那些开始之初就认定为阶段性友谊的朋友,偶尔还会发信息聊几句,更新下彼此的现况,分享些工作和生活的思考。

    那些淡淡的友情,是互不越界的。不撕开真心、不将负面情绪示于对方的。等分享时,已经是千帆过尽后的看淡,倾诉欲尚未熄灭得彻底,还需要一个同频的观众。

    孟思远很清楚,是何时产生了裂痕。

    那是十一月份,她在美国的第一个冬天。那时她尚未陷入经济危机中,渐渐摆脱了初来乍到的不适应和自卑感,毕竟身边同学都很优秀,而她的口语都没那么流利,刚开始课间同学们social时,她都不敢加入。

    变得自信,无非是要有点阿Q精神。她安慰自己,如果你家也那么有钱,你也可以那么优秀的。他们再厉害,大家不还是在一间教室里上课。然后,她不得不变得主动,主动跟人打招呼,主动去争取每一个机会。

    心态转变时,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感。同从前在国内一样,孟思远每天都会给李敏发信息,跟她分享遇到的新奇事。

    不是没有新的朋友,一起写作业、聊天、逛公园,玩得开心。也仅限于此,跟最好的朋友,当然是不一样的。

    隔着时差,她总会在国内的白天找李敏聊天,对方回复得慢,她也没在意,等睡醒了第二天就能看到消息了,而且李敏那时在准备事业编考试。

    李敏的职业生涯,算不上多顺利,如大多数人一样,能够养活自己,心累时觉得无望,抱怨要做这么一份毫无意义的工作到老。职场上一路火箭晋升的是少数人,剩下的熬资历,就算是跳槽,工资的增长都是看得到头的。

    唯一好的,李敏是本地人,没有非本地人那么大的生存压力。

    孟思远懂得这种无望,从算是不错的大学毕业,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大到当一颗螺丝钉时都无法说服自己,这就是自己的人生。虽然毕业后她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工资算是挺不错,但依旧是迷茫与不甘的。

    那时她总要加班,晚上到家时已将近十点,像是想挣脱些什么,她早上六点起来准备托福,在漫长而拥挤的通勤路上听听力。那份工作挺对得起她的一点是当她一切都准备好,等着辞职时,公司裁员了。

    听到李敏说想考编时,孟思远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条路,不禁问她,为什么要去考编?李敏说,挺安稳的。

    孟思远理解李敏说的安稳,那也是自己渴望的。不过她不像李敏是独生女,家中还有两套房产。她想要的安稳,只能自己赚。

    孟思远会催她复习,还开玩笑说你得上班学习,提高时薪。

    等到十一月份,期中考完又紧接着赶了一堆的作业后,孟思远想起了她的考试,去问她结果出来没有,她说没考上。

    感受到屏幕那头的难过与无奈,她急忙安慰李敏,说报录比那么高,就是很难啊,你准备时间也不长,竞争对手们都是准备了很久的。

    刘丽萍以前说过,女儿有点傻,是被人卖了还会给人数钱的。孟思远不服气,说我比你们聪明多了,只有笨人才会把别人当傻子。

    但有些时刻,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挺傻的。

    孟思远很认真地给了李敏意见,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美国读研啊,你先去考个托福,后面的申请我帮你搞。在这去餐厅当服务生赚的也不错,你爸肯定能赞助你留学的,我们假期还能搞road trip,玩遍美国。毕业后赚点钱再回国。

    她在构想两个人在美国的生活时,李敏回了信息:我谈了个男朋友。

    曾旁观过李敏的恋爱,可孟思远看到这一行字时,莫名产生了一种恐惧。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受:是背叛。

    孟思远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开口却是自己都没想过的问题:是不是很爱他?

    还行吧,她回。这个问题太过直白而私密,她有些害羞。

    孟思远随即反应了过来,扮演一个八卦好友的形象:什么时候谈的呀,怎么认识的,他长得怎么样,给我看看,对你好不好......

    李敏一一给了她回答。夏天的时候谈的,家里介绍的,对我挺好的。

    孟思远看了照片,那个男生长得挺周正,没有李敏的前男友帅,但也不丑,算是拿得出手的长相。

    她放大了照片看,还没退出去时,手机就震动了,是李敏接连发来的信息。李敏说了个人名,问她知道吗,她说不知道。

    李敏说这人是某公司的老板,那家公司在京州很大。

    孟思远没有回,看着她说男朋友家里与那位老板的关系。

    她看出了李敏当时的得意,与展现出的虚荣心。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谁都有虚荣,就跟她想拿到巨牛逼的工作offer再装作毫不费力的样子以向人炫耀一样。

    虚荣心带来的快乐很短暂,作为朋友,绝不该扫兴,要鼓掌。

    末了,自己回了一句:好厉害啊,我回国找不到工作的话,可得靠你了。

    孟思远记不住是什么关系,是哪家公司更是忘了。那时的京州离自己很远,没有多少兴趣去查一下。

    到家后,孟思远将面包丢进冰箱。

    搬家后还没买过酒,是她故意为之。酒精热量不低,她也没什么瘾。就是此时,很想喝一杯时,有些遗憾。

    李敏过得很好,金钱能熏陶出贵气,她变成了当年她们在商场里看到了的精致丽人,发丝都透露着保养到位。郑欣颖与她的关系大致都能猜得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郑欣颖是仰人鼻息的。

    孟思远看了手机,没有消息。李敏没有联系她,她也不会去主动联系李敏。

    自己是叙旧,别人当成来攀关系,就尴尬了。

    市场部总监胡志锋回来后,就处理了一堆事务性工作。开了会,宣布了部门内两个组以后直接向孟思远汇报工作。

    会议结束后没多久,副总监周彦就来办公室找他。

    “老大,出差辛苦了,怎么也不歇一天,赶着回来跟老板汇报工作?”

    “劳碌命。”胡志锋摇了头,“我说你什么好,人家刚来,你至于为难她吗?”

    “我可没有。”周彦问了他,“怎么就突然调了她来给你当助理。”

    胡志锋笑了,“怎么,你想来给我当助理?就你这脾气,让你干些细致活你都觉得麻烦,再让你跟着去开会做笔记,你不得跟我抬杠,是大材小用了。”

    话虽这么说,助理这个职位哪里是打杂,晋升空间很大。至于开会,也是跟随去参加高层会议。

    周彦盯着他,“这架势,以后不会还要让我给她汇报工作吧。”

    “你想多了,两个搞人事的在斗而已。”胡志锋放下杯子,“让你手下人收敛点,这不是让他撒野的地。”

    看周彦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周彦算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性格有些傲,在公司呆久了,眼瞧着集团的逐步扩大,也会有盲区。比如,觉得自己对集团发展至关重要,理应得到更多。

    希望新来了人,能让他看清盲区。

    胡志锋又喝了口茶。今天老板不在公司,自己不必去汇报,但该做的准备也不能少。老板体力也真够好的,又出差去工厂了。

    集团发展到这个规模,老板这个风格的反而是少数,他几乎是直接管理生产制造运营,各区负责人直接向他汇报。规模没华科集团这么大的公司,在架构上董事长不会亲自抓生产制造线,会将权力下放给总负责人,总负责人再向董事长汇报。

    一把手抓生产管理,能极大程度地接近一线,掌握市场最新动向,这几年公司在大方向上没出过错。缺点也有,一把手累一点,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可能其他方面就顾不上。

    胡志锋有时也会揣测,到底是老板精力旺盛,热爱工作,还是没有真正信任的人。

    孟思远让薛彤帮忙定了咖啡甜点当小组会议的下午茶,头一回与自己手下人开会,她讲话很简单,他们在业务上,遇到难点、需要更多资源,可以直接来找她,她会配合并帮助他们。年底奖金与个人业绩挂钩,她会最大程度地争取奖金和工资涨幅的最终决定权。

    她说完后停顿了下,实打实的利益是驱动器。华科在业内的工资水准算得上不错,福利待遇到位,这些是以公司高速增长为前提的。增长之下,一些问题就可以被忽略。

    见他们无任何反应,她接着说,我这不养闲人,接受不了可以转岗,不要拖慢团队的前进速度。

    薛彤静观着周遭人的反应,刚刚孟总说奖金升职时,底下这一帮人还有些无动于衷,都不是职场新人,明白这是给愿景。每个领导都会画饼,做到的是极少数人,每一次都要信,那真心得错付多少回。

    然而刚才的重话一出,他们脸上的神情没了刚才的轻松。孟总这话太直白了些,薛彤在想,她是不是意有所指。毕竟组里面,有关系户,也有倚老卖老的资深员工。业绩上远比不过周彦带的团队。

    孟思远双手撑在桌上,看着下面的人,“我希望我们的团队向着以下这八个字的方向努力:严肃、活泼、团结、紧张。”

    她不喜欢冗长而低效的会议,说完之后就结束会议,离开时一同事主动递给她一杯咖啡,她笑着说了谢谢后回了办公室。

    管理两个组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今后更多是由部门经理向她汇报。

    孟思远不知道手下人对她刚才的话反应如何,她也不想知道,更不会打探什么。刚刚就是她做事的规矩,若有人反应很大想违背,她会杀鸡儆猴,用手段让人明白她的规则。

    她没那么有领导瘾,前面费点力立好规矩,会让她之后的工作省事很多。

    她刚想着手做下一件事时,手机就震动了,是前同事的消息,两人偶尔会有工作上的交流,前同事说明天要去跟手下人谈裁员,之前没做过这种事,觉得心理压力挺大的。

    孟思远觉得奇怪,先问了为什么裁员,公司出现问题了吗,前同事回答说没有,是新上任的总经理觉得这条业务线没那么赚钱,也是为了开辟自己的新业务线。她嗅到了人事斗争的味道,没有多问。

    她没有做过裁员的工作,但设身处地想了下,被裁员工一定会有对抗的态度,先为了自我保护,那么在沟通上一定要谨慎,有时善心与同情,会被利用;其次就是,立场问题,留下的终究是要站在公司那一边。如果不想心理压力负担那么大,那就让HR当坏人,但大家要配合一起做好这件事。

    孟思远没有发信息,给前同事打了个电话,把她的想法说了下。两人又聊了会,前同事叹了口气,说谁知道老板怎么想的。

    挂断电话后,孟思远迟迟不能进入工作状态,听到这样的事,代入到被裁者的视角,她会心里很不好受,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刚刚的电话,双方心知肚明但又没有说的一点是,裁员有指标,HR会根据绩效指标给出建议,而具体到哪个人,动谁会对部门影响最小,最后的决定,是由部门负责人做出的。

    做决定时只是一个人名,约谈时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虽是前同事做出的决定,但内心是非常不好过的,是想当好人的。

    可总要有人当坏人,孟思远安慰了前同事,作出决定的人不是直接执行者,这不是你的错,给够赔偿就好。

    落日越来越早,这间朝西的办公室,在这个时分,整间屋子都会被阳光洒满。缺点就是,这个时节冷气已关,屋子里不免有些热,没那么舒适。

    孟思远拉上窗帘,办公室变暗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前同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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