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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嗷嗷栖栖(六)二更

    沈栖早上醒来是在梁家。

    半夜做了场梦。

    漆黑的房间里空气少得可怜,看不见的烟尘漂浮着,与几不可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糟糕的浓烈气味。

    很轻的哭声与细碎的抽噎夹杂在一起,缥缈的让人听不太真切。

    沈栖勉力睁了睁眼,看到模糊的轮廓与难以辨识的面具图案,对方毫不在意地踩着地上烂掉的水果与快餐盒。

    易拉罐发出刺耳的惨叫,吓得小姑娘发出低低的抽噎。

    “你别过来。”

    沈栖背着身子,用被反绑的手艰难握住妹妹沈望舒的小手,强撑着勇气,抬起头望向走过来的男人,在他碰到妹妹的一瞬间飞扑起来撞了他一下。

    男人体格庞大,站在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沈栖跟前像座山。

    他轻而易举地掐着沈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与自己视线齐平,“我警告你老实点,如果你父母拿不出钱来,我就把你们两个剁碎了喂狗,你这眼睛很稀奇,第一个挖出来怎么样?”

    沈栖恶狠狠瞪着他,“你别动我妹妹!”

    男人直接把他扔在地上,满是脏污的水泥地坚硬得要把沈栖的骨头都撞碎了,他本能发出哀叫,蜷在地上哆嗦。

    “哥,来电话了。”

    男人停顿了一会,转身出去了。

    沈望舒不停地打哭嗝,沈栖爬过去,忍着钻心的剧痛,望了一眼大门压低声哄她:“妹妹,你听我说,先不要哭,你乖,听哥哥说。”

    沈望舒还是不停地哭,“呜呜……我好害怕……妈妈……”

    沈栖手心里藏了半个碎瓷片,一边看大门一边给她割绳子,“你别哭我就带你出去找妈妈,听我说。”

    沈望舒半信半疑地看着沈栖,睫毛上含着几滴泪。

    沈栖仿佛不知道疼,甩了甩手上被瓷片割伤的血,认认真真和她说:“一会他们两个会换班,这个人喜欢喝酒,看得也很松,你从气窗爬出去,跑,不要回头。”

    沈望舒拼命摇头:“我……呜我不敢……”

    “你听着,我们都在这里的话,就算他们拿到钱也不会放我们走,我们见过他们的样子,我想办法拖延时间。”

    沈栖轻吸了口气,稍微回忆了一下,“我们经过四个红绿灯,有一个屠宰场,方向应该是北,你往南跑,那里有一个……”

    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远,风声裹挟着笑声、暴躁的怒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

    沈栖思绪迷乱,整个人都像是被人塞在了滚烫的海底,窒闷幽深的黑暗笼罩,他想发出声音却完全开不了口。

    双手被绑缚,血与汗凝结在一起。

    沈栖仰着头想向上游,就在看到一丝光亮时,陡然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他吓了一跳,转身就想往回游,却被对方钢铁一般的手指掐住了后颈与手腕,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喊了句“宝宝”。

    沈栖整个人痉挛了一下,猛地坐起身来。

    房间大亮,虎头茉莉被白色纱帘遮盖,散发出很淡的香味。

    沈栖蜷缩起膝盖,在床上喘息了一会。

    七点,闹铃准时响起。

    沈栖先去洗了遍澡,白眼球透血丝,但瞳仁却水洗过一样清澈。

    他摸了摸眼尾,最后还是敛下眼皮遮住瞳眸。

    梁喑比一般人更勤勉,并未因为位高权重而放纵,何阿姨说他的一天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工作,剩下的时间也要掰一半给应酬和应酬的路上。

    沈栖嫁过来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不多,对这种生活勉强满意。

    今天例外。

    梁喑破天荒七点半了还没出门,穿着很休闲的亚麻衬衫和家居长裤在院子里喂乘黄,修长的右手包裹在黑色的手套里,越发显得指骨修长。

    落地窗半开,沈栖能听见梁喑低笑着训乘黄的嗓音。

    那条烈犬乖得像个舔狗,连露出来的尖牙都像在撒娇,带着口水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梁喑带着手套的手指示好。

    那样凶恶暴烈的大型犬在他跟前都乖顺得像只猫,按照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他应该属于更强的那一类生物。

    如果把梁喑按照生物学的强弱等级来分类,沈栖觉得,他至少是头能干翻大白鲨的虎鲸。

    何阿姨:“哎呀,沈栖你起来了。”

    梁喑回过头,看沈栖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心里有了数,示意管家来牵走乘黄,慢条斯理地摘掉一次性的黑色橡胶手套扔在桌上。

    “睡得好么?”

    沈栖与他对视的一眼,梦境瞬间重叠。

    他本能后退半步,慢了半拍才低下头小声说:“梁先生。”

    “过来吃饭。”梁喑没去纠正他为什么睡了一夜又从叔叔变成了先生,他不在这方面着急,但走了两步见他没动,抬手指了指:“不然叫它来陪你一起用餐?坐你左边?”

    沈栖跟着他的视线往院子里一看。

    梁喑好整以暇地勾着点笑,扬声:“管家,牵过来。”

    “不要!”沈栖骇然后退,陡然撞入梁喑的怀里。

    何阿姨已经摆了满桌子的早餐,入眼十分清淡。

    梁喑揽住人,忍着笑伸手捏住他下巴转了转,“还有点红,要知道让你回家一趟还得哭一阵儿,不如直接学学旧社会的童养媳,弄个阁楼给你锁上面,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

    沈栖一哆嗦。

    其实他真不觉得那些话有什么,虽然当时觉得委屈,但清醒过后想想也就那样。

    从小到大的同学里挨打挨骂的比比皆是,父母打骂孩子和刮风下雨一样正常,是没什么意义的传承,像蛋白质一样,是生物体内的重要分子。

    他们经历打骂,长大了自己也成为打骂别人的父母,是自然规律。

    在沈栖还没那么怕疼的时候,也经历了许多的殴打与辱骂,佣人的扫帚拖把鸡毛掸子,桌面的摆件甚至他的书,都有可能随时化为教育他的凶器。

    沈长明和大部分普通的没什么文化的男人一样,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叶婉宁则单纯的认为他骨子里就是垃圾,是带来不幸的祸胎。

    他觉得自己不怕教育,只是单纯的怕疼,这是生理决定的。

    梁喑不能因此把他关起来。

    他有自己的学业,老师最近还在问他要不要提前进入实验室,以旁听的身份去做科研,他不能被人囚禁起来。

    沈栖小心地看了一眼梁喑,觉得他不是个可以谈判的人,也没有要给他留有商讨余地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真的在考虑把他关起来的可行性。

    何阿姨端刚出炉的奶油浓汤过来,笑说:“您吓他干嘛呢,沈栖来,这个是先生交代给你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沈栖很主动地给梁喑夹了菜,“梁先生,您能不能消消气啊。”

    “……不能。”

    沈栖抿抿唇,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细小的痂,像是齿痕。

    梁喑应该不会自己咬自己,管家司机何阿姨也不可能有那胆子去咬他,那嫌疑人就只有一个。

    “您的手是我……”

    梁喑抬眸扫他一眼:“你说呢?”

    沈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咬过他,唯一意识混沌的时刻就是昨晚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时候,梁喑过来抱他,是那时候咬的吗?

    沈栖根本不敢回想昨晚被抱住还咬人的场景。

    “小狗。”梁喑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刻意把伤口给他看,“早知道你爱咬人我就该给你也弄个链子锁上,还怕乘黄呢,它都不敢咬我。”

    沈栖咬着筷子含糊反驳:“我不是小狗。”

    “编排我什么呢?”梁喑把牛奶往他面前一搁,“不服气的话,一会吃完饭我们来探讨一下你这个咬人的……”

    沈栖寒毛都要竖起来,往他碗里夹了一小截水藕尖,“梁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嗯。”梁喑被这一声喊的通体舒畅,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哟,吃饭呢?”应承轻车熟路地进门,一大早就收拾得恨不得能上T台走秀,“何阿姨,昨儿个刚弄上来的蓝鳍金枪鱼。”

    沈栖被这骚气的一嗓子喊去注意力,看到蓝鳍金枪鱼的一瞬间呛了一声。

    虎鲸最爱的食物。

    沈栖的脑子先一步反应,梁喑清高冷淡又英俊的脸变成憨萌的虎鲸,穿着规整的西装在会议上骂人,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梁喑听见声音,扫了一眼。

    沈栖立即收起笑,看向来人,正好对他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淡笑变成了错愕、震惊,不敢置信。

    应承看看房子摆设,看看何阿姨,又看着那个始终没转过来的背影,确定这是梁喑的房子没错。

    问题是。

    沈师傅怎么在这儿?

    那晚经理说他带人走,他还好奇带谁走了,合着弄了半天他是把沈师傅带走了?

    “梁喑,你大爷的,你是不是人啊。”应承一个箭步冲到餐桌边,指着梁喑的鼻子就痛骂,“你结婚的人了,干的这是人事儿吗!”

    梁喑蹙眉看他:“犯病?”

    应承让他看得发毛,但一想到这么禁欲清冷又漂亮的沈师傅被他用强带走,还养在家里,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我犯病?我才问问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你老婆都娶了还得再养一个。”应承一边骂一边抹不存在的眼泪,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以为你多克己守礼,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干出这种事。”

    沈栖戳荷包蛋的筷子倏地一停,梁先生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吗?

    是他喜欢的人?

    沈栖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感觉他表情确实不太好看,他很想说自己不介意,梁先生喜欢尽管养就可以了。

    他养十个八个也没关系,要是对方急着嫁进来让他让地方更好。

    他可以功成身退,还不用担心梁喑不高兴,两全其美。

    沈栖想想就觉得轻松,忍不住弯了弯唇。

    “小师傅你别怕,我给你撑腰。”应承一拍胸脯,信誓旦旦跟沈栖承诺,“你大胆说,梁喑是不是强迫你?”

    “啊?没有,我是自愿的。”沈栖想了想,又跟梁喑说:“梁先生,我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您。”

    听听,这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他还能理解?

    应承更觉得梁喑不是人,他小师傅啊,是人吗?那是神仙一样的漂亮小人儿,就被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包养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不怕他!小师傅你尽管说,他真敢……那什么你,咱们去找陈亦洲,让陈亦洲天天蹲他梁氏门口查他。”

    沈栖完全听不懂应承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叫自己小师傅,只能无奈重复:“我真的是自愿的,梁先生没有强迫我。”

    应承一听,痛拍脑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小师傅,活得真苦。

    梁喑耐心告罄,真觉得应承这玩意是一大早没事儿干来找他不痛快,铁了心来拆他姻缘的。

    “应承,我什么时候养一个了?”

    应承反手一指,“你还不承认,人都在我跟前了,你不能因为我小师傅长得漂亮你就不做人吧,他才十……八岁……等会?”

    梁喑把筷子一搁,静静看他。

    应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设想,当即发挥前影帝的绝妙演技当场变脸,“梁总,我小师傅他……”

    梁喑冷笑一声:“合法的。”

    草。

    应承:“……?”

    梁喑抬手给沈栖添了点牛奶,顺手蹭去他嘴角溏心蛋的蛋黄,慢条斯理说:“合规合法签过字的,能听懂么?听不懂回去上幼儿园。”

    应承看看梁喑又看看沈栖,合着那天他说要追的人是梁喑的人?

    他还问梁喑有没有戏。

    ……怪不得梁喑当时是那个表情,还把他跟陈亦洲撵走,合着没把自己当场弄死已经算他法外开恩。

    “嫂、嫂子好。”

    沈栖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应承险些又昏过去,看着一脸淡漠的沈栖,不敢置信地反问:“什么意思?你不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

    沈栖声线偏冷,说起话来很慢很轻,像只高贵冷艳,轻易不给人眼神的猫。

    应承无比怀疑人生,指着自己说:“四年前啊,我跟你学过皮影戏,就拍的那纪录片,我叫应承,喊了你个把月师父的那个,真不记得了?”

    沈栖回想半天,恍然:“是你,很没天分上来就把手削掉两块肉的那个。”

    应承:“……嫂子,有时候话不用说的这么直接。”

    沈栖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嫂子叫得一呆,偏头去看梁喑,他也在笑,偏偏应承这个没眼色的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哎呀嫂子真误会了,别生气哈。”

    沈栖让他一口一个的嫂子喊得坐立难安,丢下筷子火速扔出一句:“那什么,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梁喑在后头笑了声,提醒他:“昨晚带回来的东西给你放房间里了,自己收拾。”

    沈栖脚步一顿,回过头匆忙应:“知道了。”

    “还有。”梁喑看他兔子似的落荒逃跑,慢条斯理补了一句:“礼服在你衣柜里,婚礼要穿的那套,自己先试试。”

    沈栖:“…………”

    门啪地一声关上。

    梁喑看他逃得比兔子还快,低下头莞尔轻笑。

    “笑什么呢。”应承抬抬下巴朝他努嘴,“哎,真喜欢啊?”

    梁喑端起茶杯喝了口微凉的茶,淡淡道:“喜欢什么。”

    “别装傻,我这小师傅漂亮吧,我就说你不能不动心,怎么样?进行到哪一步了?”应承冲他眨眨眼,自来熟地叫何阿姨给他一副碗筷。

    梁喑玩着白玉茶杯,勾着眼尾漫不经心道:“什么哪一步,说过了他才十八岁,情窍都没开,我能怎么着。”

    “情窍没开,你给他开了不就是了,你们合法夫妻又不是逼良为娼。”应承咔吧咔吧嚼清甜的水藕尖,抽空觑了一眼。

    “怎么,你要搞纯爱啊?”应承上下打量两眼,觉得这老东西不像个要从牵手、拥抱、接吻一步一步搞到洞房的绅士。

    梁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轻笑:“不急,让他慢慢长大。”

    “啧,下不去手?”

    “不是下不去手,是没意思。”

    梁喑真要是想,现在就能拧开房门把沈栖按在床上,无论情窍有多紧实都能给他硬生生弄开了,让他在自己手上强行绽放。

    可那终究还是太早了。

    那样的话,他估计要哭。

    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只很小很青涩的果子慢慢生长。

    由他亲手领着一步一步染上代表成熟的颜色,长得汁水丰沛芬芳四溢,稍稍用力就会流出甜蜜而诱人的果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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