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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纪检书记的心事(上)

    按照张茂林的生活习惯,只要单位里没有特殊情况占据休息日,他每周日指定与陶守礼一起品茶聊天。

    从1997年五.一节后,老伴儿离开淞阳到无锡照看自家孙子开始,张茂林就一个人孑然度日。

    每次和陶守礼在一起神侃的时候,张茂林倒是常常故意把话题扯到闻禄身上。而这时,陶守礼自然也是一脸的骄傲和滔滔不绝的说辞,对自家女婿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但这其中,张茂林总是能隐约感觉到,在这种喜色的后面,陶守礼话里话外似乎总是闪烁其词地有意回避着一些内容。

    张茂林很早就有这种察觉,但由于陶守礼不主动挑明实质性东西,张茂林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嘻嘻哈哈。这一对儿莫逆之交的老男人总能准确猜懂对方的心思,并且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种独特的亲密状态。几十年的交往,张茂林深知陶守礼做人做事都力求完美的个性。陶守礼是个内向、谨慎而又极其敏感的人,也正是这种难得的品质,让他曾经在市分行人事科长以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顺利任职八年后,最终圆满退休。

    有一次酒后闲聊,陶守礼向张茂林咨询,眼下整个淞阳市兴商银行的贷款回收率能达到什么水准?张茂林回答说,我是专职纪检书记,不分管信贷业务,具体指标上的事儿一概不知。陶守礼就立刻薅住张茂林肥大的耳朵,说你这么牛的市分行纪检书记,还好意思腆着油汪汪的脸蛋子说这种羞辱操守的话。作为市行党委成员、市行大额贷款审批领导小组成员,贷款不良率这等重要指标焉能不知,就算是再不理朝政,但凡略微儿听声儿闻味儿也能知道个大概吧?!怎么会是傻丫头吃饺子——不知到那几个数呢?

    每逢话茬至此,张茂林总是凝眸端详一脸疑惑茫然的陶守礼说:

    老伙计,你既然已经不骑马了,还总是关心马背上那副鞍子新旧好坏干嘛!这不是武大郎担心武二郎受欺负——瞎操没用心吗!这时,陶守礼就嬉笑怼骂:

    你这老滑头,亏你还是个处级干部!就算淞阳市分行的其他班子成员都沦落成假面鬼,你张茂林也不应该丢了自家腚眼,谁让你是吃淞阳饭粒子长大的!更何况你是多次在报刊和电视上露脸的被媒体称之为铁面书记呢!再说,我女婿闻禄是市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虽然有所进步,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别人的帮助我不敢指望,但是你这个当叔叔的,必须给把好关!至少你得为我考虑!年轻人往往有足够的热情进取,但却常常没本事担当。一旦取得了丁点儿成就,内心里就容易把持不好,极有可能导致脚下跑偏甚至是忘乎所以。尤其是闻禄,作为市分行信贷科长,手里有不小的操作权利。每年全市辖一、二十个亿的贷款都得从他主管的部门审核、审批投放出去,这得承担多大的业务风险责任呀?淞阳作为全省最落后的贫困地区,社会闲置资金格外稀少、融资渠道单一。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个体经济业主,往往把各家金融机构的贷款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狼多肉少啊,这种大背景从根本上意义上决定了银行贷款具有鲜明卖方市场的强势属性。更要命的是,这些年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投放的干预程度非但没有改观,而且愈发严重。一旦这种难以避免的行政干预行为参杂进兴商银行的决策过程里,势必导致贷款损失的可能性就会非常大、由此引发的负面影响也一定会更严重。如此的后果肯定会波及很多部门和当事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市行信贷管理部门。

    当然,这种风险一旦转化为最终的责任追究,信贷科长理所当然是难逃其咎。我听说闻禄已经成了省行的后备干部人才库,这个荣誉很容易导致他飘飘然呐!你这个当纪检书记的,应该经常给他泼几盆冷水,让他清醒。不仅是出于对青年干部的关心,更是源于我们老哥俩的个人感情,都是必须为之!

    ……

    张茂林几乎彻夜无眠。

    他思考最多的就是陶守礼曾经对他说过的关于女婿闻禄的那些话题,他开始慢慢品位陶守礼的每一句话的含义。渐渐的,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开始撕咬着张茂林的内心。关于闻禄的一个个问号也已开始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从陶守礼的那些诉说和描述中,他似乎领悟到从未觉察到的信息。这些信息原本牵扯不到什么具体的敏感点,但如今闻禄突然离世,倘若把那些陶守礼透漏的信息统统掺杂进闻禄过往的经历里,再重新审视一些事情的原委,那样会产生超乎预料的结果吗?闻禄身后会不会留下什么难以破解的秘密?一旦果真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幕后的东西又有多少会牵扯到淞阳市分行的干部员工?想想再有二、三年自己就从副处级岗位上退下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如此棘手的状况!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些零散的念头不禁让张茂林心乱如麻

    ……..

    王维信一行人是第二天下午从省城返回淞阳市的。他直接到了张茂林的办公室,劈头就问:

    “茂林,闻禄的家人或者亲属来行里找过吗?有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张茂林精神萎靡地回答:

    “没有。闻禄的父母、岳父以及亲属不都在省殡仪馆吗?你们应该见过面才对呀?”

    张茂林觉得王维信这样的提问有些不着边际甚至是别有用心。

    “啊,是、是,我们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几位老人还算是通情达理,在我面前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也许,也许是还没到时候吧。”

    王维信讪讪地说。

    “没到时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闻禄的家属如果提要求、提意见,还需要选择时候或者具体的时辰吗?”

    张茂林马上返问道。

    “哦不,我是说对这件事情的处理,还没到最后摊牌那一步。我想,只有涉及到谈钱的时候,才算是我们双方应该共同面对的核心问题。”

    王维信看了看站在窗口的张茂林,继续说道:

    “明天找个时间,我们开班子成员会议。市行要形成一个闻禄善后的完整处理预案,然后以会议纪要形式上报省行。”

    王维信边说边走向张茂林。

    王维信轻拍着张茂林的肩头,缓缓说:

    “茂林,我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和陶科长之间的多年情分。我听说陶守礼与闻禄之间的翁婿感情非常深,这件事对老陶同志的打击一定很大。所以,市分行从执行相关制度的角度也好、或是体现对退休老干部人文关怀也罢,总之,我们必须全方位用好、用足相关的抚恤政策,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你可以代表市行党委去拍板定夺。当然啦,对于非我出面解决不可的问题,我一定和你保持高度一致。总之一句话,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你就不用有任何顾虑。我这样表达,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初衷吧?!”

    王维信语气很柔缓,并且微微点着头,用以表达他此时此刻格外的坦诚态度和用意。

    房间里短暂的寂静。

    张茂林确认对方无语后,带着略有沙哑的嗓音回答说:

    “地球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次车祸发生,生离死别过后,日子总得继续下去,于公于私莫不如此。只不过闻禄是我们所熟悉的人,大家在心里面一时间难以面对与承受而已。这事说到底并不是敲诈勒索,至于上升到双方摊牌、相互叫板的程度嘛?我相信陶、闻两家都是明白人,不会给组织上添加格外棘手的难题。尤其是陶守礼,其党性觉悟与人格水准都不在我们之下,即便闻禄的父母果真有一些出乎我们预料的偏激举动,作为亲家的老陶也会出面加以劝阻调和。这一点我不担心!目前我主要考虑的是,闻禄的亲属们现在还处于短时间内的极度悲痛所引发的麻木和滞讷阶段,等过了这一阵子情绪稳定了,他们才会逐渐体味到失去亲人的滋味!我倒是觉得组织上应该在这个环节上多给予体贴入微的帮助。”

    王维信立刻抢过话题:

    “对头,茂林你分析得非常到位!”

    王维信冲张茂林竖起大拇指,接着说:

    “现在,我们首先要看闻家的态度,我指的主要是闻禄的妻子陶冶以及他岳父陶守礼的态度。说不定闻家人也在等待我们的观点。这两天,省行的几位行长都已经过问此事了,尤其是主管信贷的滕德明副行长更是关心。我能体会得出,滕副行长对闻禄这次意外特别关注,多次向我表达他的心情。这一点不难理解,这些年来滕副行长始终对闻禄关照有加,纵观全省信贷条线的四、五百名科级干部,能纳入到滕副行长视线里的,能有几人啊?!他曾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用足省行在职工公亡方面的有关政策,如果我们市行在费用规列支方面有难处,可以根据咱们淞阳市的具体情况突破一些条款,我们可以自主酌情处理。滕副行长还特意交代,如果仅仅在补偿款的问题上与闻禄家属有争议,他会亲自出面帮忙解决。他说闻禄同志生前对全省信贷管理方面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个人贡献度不言而喻。可惜英年早逝,组织上也应该考虑增加适当额度的补偿,至于具体标准嘛,不必局于文件的条条规定。”云云——

    面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张茂林,王维信就掐腰站立在地毯中央,就这样如同上满‘发条’似地一通‘暴说虐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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