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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赋和人心

    作为宗师境的亲传弟子,孔非良自然不是“鱼刺”的黑衣人可比的。

    他虽然也有一些惊恐,却并不慌乱,他知道这柄剑虽然怪,却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从吞云剑的速度、唐逍所施展的剑法、还有剑上的气势来判断,它的攻击力最多也只是巅峰大武师层次而已,只是无人操纵这一点有些诡异,能够吓住不少人。

    孔非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折扇在剑身上一点,就把它震退了数尺;他不打算继续拖延下去,孔氏家族的族长、他的亲大伯还等着他回去呢。于是身形一纵,就往唐逍抓去,顺势也把刚从山门跑回来的方柔笼入攻击范围之中,一石二鸟!

    然而吞云剑却像附骨之蛆,在他面前划了一个圆润的弧度,又朝他胸口飞刺而来!

    如果他要抓中唐逍和方柔,就先得承受这一剑——这种亏本生意,他如何敢做?

    孔非良暗骂一声,折扇护在胸前,那一剑就刺在扇页上,撞得他气血浮动,退了几步;而就在他又要扑过去的时候,已经被震退的吞云剑又狠狠地砍向了他的额头!

    “该死的!”

    孔非良骂出了声,这破剑,简直跟苍蝇似的,虽然威胁不到他,却让他无比难受!

    眼看方柔已经扶起唐逍,正撒开腿往山门跑去,而守在山门的弟子没那胆量敢拦炎虚剑阁的二小姐,正手忙脚乱地打开厚重的门扇,孔非良也有些急了。

    处心积虑布置这么久,难道真要让方柔逃下山去,功亏一篑吗?

    他一怒,便使出了全力,呯呯呯,折扇狠狠地在吞云剑上点了好几次,每一次都震得剑身嗡嗡颤抖,甚至连剑身上的炽红,似乎也被震散了一些!

    然而这吞云剑却似无比倔强,纵然剑身在不住哀鸣着,却仍旧牢牢挡在他面前,即便方柔扶着唐逍已经出了山门,吞云剑也没有回头的迹象!

    不过孔非良却不想打了,他停了下来,一扇子把吞云剑散出去,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下他们了吗?本公子也不抓你,今天就放过你们,看你们能够活到几时!”

    他是不能再打了,他的大伯脾气可不怎么好,他再不赶回去,恐怕就得挨刑棍了。

    至于唐逍和方柔,他根本不担心他们能逃到哪儿去,手一招,便有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奔向山门,正是“鱼刺”中的重将,都有巅峰大武师的实力!

    别说吞云剑已经被他重创,就算它最强大的时候,也威胁不到这两根“鱼刺”!

    吞云剑摇摇晃晃地,似乎就连悬浮在空中也有些困难,它也不敢在这儿停留,嗡嗡地低鸣着,嗖的一声,如破风之箭,便穿过了山门,应该是追赶方柔他们去了。

    方柔扶着唐逍已跑出了山门,正在下山的大道上一路飞奔。

    唐逍受伤倒不是太重,只是被孔非良拍了一扇子,肋骨断了两三根,虽然面如金纸,气息低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却勉强还能跑得动。

    但扶着他跑毕竟不太方便,也影响速度,方柔便干脆把他背起来跑。

    她个头虽然高挑,毕竟要比唐逍矮了一个头,唐逍的两条腿拖在路面上,看起来有些怪异。幸好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倒也无人会笑话他们。

    唐逍却有些不愿意了,低声道:“方姑娘……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行……”

    方柔俏眉一皱:“唐逍哥,你别说话……我们也算同经生死这么多次了,你还和我生分?”

    唐逍一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又听她低声道:“姐姐以前叫我柔儿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不这么叫我了……唐逍哥,以后你也叫我柔儿吧,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唐逍只觉得热血上涌,脱口叫了一声:“柔儿!”

    “哎!”方柔响亮地答了一声,嘻嘻一笑,却转眼又伤感起来,“我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把夏师姐也连累了……夏师姐,她是因为我的一句话,才……”

    想到死去的夏琪,唐逍也忍不住阵阵悲伤。

    她是个好人,在东宁别院,只有她不会歧视他,不会给他白眼。

    他忍不住问道:“柔……柔儿,什么话啊?”

    “我曾经问她,记不记得,在姐姐把我交给她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方柔抽泣着道:“她来到东宁别院的时候,我只有八岁,那时别院才刚刚建好。姐姐对她说,她如果感念姐姐的救命之恩,就把我当姐姐,把恩情报在我身上吧!”

    唐逍明白了,为什么夏琪要拼死来救方柔,可是明白了缘由,他却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

    为什么老天不让夏师姐这样的好人长命,却任由孔非良这种小人逍遥呢?

    唐逍叹息了一声,然后就感到脑袋一阵沉重,就像一座大山,狠狠压了下来!

    咕咚一声,他已从方柔背上滑下来,重重地摔倒在了山道上!

    方柔连忙抱起他,见他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布满了蜡黄的脸颊,顿时慌了,正要摇晃几下把他唤醒,猛见到他血肉模糊的胸前,又连忙止住了手,先从怀里掏出一个丹瓶。

    这是昨晚夏琪帮她准备的“熊鹿丹”,五鸾宗独门的疗伤丹药。

    想到夏琪,方柔又是一阵悲伤,她用力咬着下唇,把熊鹿丹塞进唐逍嘴里。

    她还想帮他接好肋骨、包扎伤口的,但她知道,她没这个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孔非良的人就要追上来了,我得赶紧走!”

    山道上已经能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影,这条道是上山的要道,一点也不保密。方柔用力把唐逍背起来,先躲到山道边的杉树林里,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是她没注意到,唐逍的嘴唇一直在翕动,似乎说着什么。

    “怎么办呢,回去肯定是不行了!夏师姐死了,东宁别院里全是姐夫的人,我回去只能羊入虎口!不行,我得去找姐姐,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夏师姐不能白死了!”

    方柔又背起唐逍,她不知道地炎峰在哪儿,也不敢走在大路上,只能顺着大路,从杉树林里穿下去,等到了有岔道的地方,再找个人问问路。

    这片杉树并不高大,树下生满了荆棘丛林,哪怕方柔一个人想要穿越树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背着唐逍,行走起来就更加困难了,自己时不时会被荆棘刺出道道血口,还得帮唐逍拉开挂在他身上的枝条,足足花了大半天时间,才终于穿了出来。

    然后,她便听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叫声,从昨晚上开始,她就没有吃过饭了!

    可是现在哪是吃饭的时候,何况她身上只有丹药,一点食物也没有!

    方柔小脸紧憋着,她怕自己一放松,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但她还是背着唐逍,用吞云剑拄着路。她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好像突然之间就回到剑鞘里了,然后连剑带鞘落入了她手心。

    出了树林是一片荒坡,这儿离山门已经挺远了,方柔回头望去,山门只有芝麻般大小,但落在她眼里还是十分巍峨庞大。她看着看着,泪水又布满了双眼。

    她知道,这座生活了八年的山峰,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咬咬下唇,托了托唐逍的双腿,顺着荒坡继续往下走。

    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而且很幸运,路口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茅亭,亭外两张小桌子,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头撑着;另一张的桌面裂开了一条大缝。

    亭子里也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个茶壶,旁边是个小灶头,一个包着深灰色头巾的少年正蹲在灶边,生着火,似乎是在煮茶。

    也许是天色渐渐晚了,茶亭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方柔把唐逍放在桌边凳子上,他的嘴唇还在不住翕动,但她还是没注意到。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问道:“小哥,能不能给我一杯茶啊?”

    那少年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灰尘,轻轻一笑,又露出两排洁白得耀眼的牙齿:“当然可以!师姐稍等一下,茶水马上就开了!”

    方柔点点头,往四周看了看,又问道:“小哥,打听一下,地炎峰该往哪边走?”

    少年把冒着热气的茶壶提起来,用一个缺了口的灰黑色茶碗泡着茶,答道:“师姐要去地炎峰?那你可走错路了,这条路是下山的!你要从山门上面,五道拐子那边过去……”

    方柔连忙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没时间上去了嘛,有急事呢……”

    “那你就从这条路走!”少年把茶碗端上桌来,热情地为她指路,“绕过前面的野鸡岗,往老鸦坟那边走一百余里,就是通往地炎峰的大道了。”

    “谢谢啊!”方柔看看面前的茶碗,有些勉为其难,她从来没想过,一个碗能脏到这种程度,里里外外都涂满了茶垢,让她连伸手去端起来,都感到一阵阵反胃!

    少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嘿嘿干笑两声,却没有换碗的迹象,只是走回了茶亭里。

    方柔叹了口气,问道:“小哥,多少钱?”

    少年不乐意换碗,却乐意收钱,高声答道:“五文钱!”

    其实在山下,一碗路边茶最多两文钱,不过这是在火鸾峰脚下,“风景区”的东西怎么也得卖贵一些,而且方柔也不知道物价,五文就五文吧。

    可是她往身上一摸,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铜钱!

    准确地说,她从小到大基本上就没见过铜钱,山上弟子用的都是灵石,哪知道什么金银铜?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贸然下山,身上连几枚铜钱都没有!

    掏了几下,最后只能掏出拇指大的一小块灵石:“唉,只能便宜你了!”

    丢下灵石,她背起唐逍,顺着少年指示的方向走去。

    少年喜滋滋地跑过来,他就知道,总有些不带金钱的弟子!

    别看只有拇指大的一枚灵石,而且还是灵气最为稀薄的下品灵石,拿到山下,至少也能卖五两黄金,那可是一大笔钱,相当于五百两白银、五万文铜钱!

    他本来也是山上的杂役弟子,因为修炼天赋太差,被逐出火鸾峰,只能在这路口卖茶为生,想的就是能遇到这种“傻”弟子,身上又没钱,又不好意思吃白食,只好拿灵石付费。

    当然这种弟子是极少的,他在这路口一年多了,这还是第二次遇到。上一个弟子给他的灵石更差,只有豌豆般大,他拿到山下只卖了一两金子。

    这次好了,他已经积攒了六两金子,不算太多,但足够他去山下城镇中买个宅院了。

    加上他虽然修炼无成,体质却也得到了极大增强,活个八九十岁想来没什么问题,开宗立派、大富大贵不敢去想,当个富家翁、娶门小娇妻,却是十拿九稳的了。

    没有多大志向的少年乐呵呵地想着,明天一早,他就准备下山去了。

    而背着唐逍的方柔,此时已来到了一片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不是她不想走,心急如焚的她恨不得一步赶到地炎峰去,但她不得不停下来。

    原因之一,是她饿了,甚至饿得走不动道。

    第二个原因是唐逍,他到现在还没醒来,方柔实在放心不下他。

    而第三个原因才是主要的:前面就是野鸡岗,那只有数丈高的矮山上,有人拦路!

    别看五鸾宗是炎汉帝国境内三大宗门之一,他们取名字的功夫实在不敢恭维,哪怕是在宗门内,也有“石拐子”这样土俗的地名存在;而在山下,诸如此类的地名就更多了。

    如果换作一个“高雅”些的宗门,这“野鸡岗”是不是就叫“凤鸣坡”了?

    野鸡岗其实就是两块大石头,高有六七丈,一块俯卧,一块高耸,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引吭高歌的雄鸡,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一条山路从两块大石头中间穿过,通往老鸦坟。

    此时,两块大石头脚下,就站着两个黑衣壮汉,都挎着腰刀,虎视眈眈地望着大路。

    方柔已是惊弓之鸟了,一看到那两个壮汉,立即停下脚步,躲进了树林里。

    幸好这片红杨林地势开阔,火红的杨树中间都隔了两三丈远,地上只生着齐脚背的小草,却不像下山大路旁边的杉树林里,到处都是荆棘,简直寸步难行。

    方柔把唐逍放到地上,却见他的嘴唇还在翕动着,忙问了一声:“唐逍哥,想喝水吗?”

    唐逍却轻轻摇摇头,嘴唇仍在轻轻颤动。

    方柔呆了一下,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便听到两个几乎听不见的章节:“练剑!”

    她想到姐姐曾教训过她,说她练剑就像跳舞一般,根本没有领悟到剑中的真谛。她以为唐逍是觉得她练剑好看,所以才有这种念头,忍不住小脸一红:“唐逍哥也学坏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拿起吞云剑,小腰一扭,就在树林里舞起剑来。

    她舞着剑的确好看,如风扶杨柳一般,可是唐逍却似乎并不欣赏,反而脸色越发焦急了。

    方柔舞了几招,回头看见了,微微一怔,又走过来,把耳朵凑在唐逍嘴边,这次唐逍说了三个字,虽然声音仍然很低,方柔还是听见了:“我要练……”

    方柔小脸又是一红:“还以为……可是你能练吗?”

    她虽然表示深深怀疑,但还是把吞云剑塞到了唐逍手里。

    当然她也准备好帮他拿剑了,毕竟吞云剑有三十五斤重呢!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唐逍一抓住剑柄,刹那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跃了起来,虽然仍是脸色蜡黄、满头汗珠,伤势却像全都好了,剑势一引,从“孤松凌崖”到“鹤鸣九霄”“松鹤出岫”,接连三十六路松鹤剑法施展出来,顿时剑气纵横,惊得一片鸦鸣声起,整个树林一时间变得热闹非凡!

    方柔已经看呆了,她想起姐姐说过,她练剑总不能领悟到要义,只是看上去热闹,实则剑道天赋并不突出。那时候她还很不服气,但今天看到唐逍练剑,她服气了!

    他这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练剑?为什么同样的招式由他施展出来,就如此行云流水、剑意深沉呢?难道真的像姐姐所说,她真的没什么练剑的天赋吗?

    连一个初次练剑的普通人都赶不上,她哪还有天赋可言?

    一套《松鹤剑法》练完,唐逍收剑而立,心不跳气不喘,脸色反而变得红润起来,似乎头也不沉了,伤口也不痛了,甚至断掉的肋骨都像恢复了!

    方柔忍不住问道:“唐逍哥,你不会是第一次练剑吧,你的天赋,真有这么好吗?”

    唐逍也禁不住一笑,刚想说话,一个公鸭嗓却突然响了起来。

    “天赋?再好的天赋,一旦死了,又有有什么用呢!”

    两个浑身漆黑的人影,怀抱着长剑,满脸冷笑地站在树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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