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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乩童杀意

    天色渐盛,一个时辰后午日当头,阳气生发,照得陈北陌浑身发热,这阴中孕水自然是不可再进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无奈的收起布片和两本书,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他毫无所得。

    看来自己并不是气修行上的奇才与天才,陈北陌只得收拾了一番,打开前门来到了左邻三婆婆家的面馆。

    他还没走到,就见王老大热情的招呼着:“二陌,来,饿了吧,快坐,俺让你嫂子给你下一大碗面来。”

    陈北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劳烦嫂子和大哥了,早上没吃饱中午又有些饿了。”

    “哎呀,没事没事,快来坐。”王老大笑着端了一小碟腌菜放到门外的桌上,把他按坐好了才道:“近里近邻的,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你记住了,以后啥时候饿了尽管来吃。大淮和俺可是老哥们儿了,都把你交给俺们一家了,肯定不会让你饿瘦了去。”

    正说着,王老大的媳妇就端着碗香味十足的阳春面走了过来,也笑道:“不错,以后饿了尽管来跟嫂子说。”

    “这怎么好意思。”陈北陌装作扭捏。

    “咋,你小子都是屁大点看着长大的。”王老大不高兴道:“你家那四亩半山田总不能让俺家白拿吧?你这个样子可就让俺生气了!”

    陈北陌见他是真生气,只能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王老汉和王三婆婆生了两儿一女,王老大名王喜,是个最老实憨厚的,又娶到了徐沅这么个漂亮媳妇,平日里都帮着三婆婆做这面馆生意。

    二儿子王和,今年才17只比他大一岁,是个木工学徒,平日里都在前几条街上木匠铺里做工,晚上才回家睡。

    小女儿王妙,才十岁,平日里都在后院帮厨。

    这一大家子虽然家小人多,可得益于王三婆婆这个长辈的好性格,一家人倒也和和睦睦,家和自然生意也旺。

    他们家开的阳春面馆,周遭几条街人家都会过来吃,一碗面两文钱看着很少,可一天至少能卖个百碗,加起来可就多了。

    陈北陌吃着面,王老大夫妻又去忙着招待其他客人了,前堂里坐满了吃面的人,门前也摆了八张小桌,后堂是用大锅热汤下着面,一端上来就是一大盆,然后在前堂分成十几碗,放上香菜,滴上那么一两滴芝麻香油,配上一小碟腌菜吃着既爽口又饱肚,还实惠。

    他吃完面填饱了肚子,就打了声招呼回了自家。

    这年头,本是一日早餐加晚餐的,近年来由于锦城逐渐被晋朝习俗风化,做工的人都在中午还要加一餐,变成了一日三餐。

    但穷苦人家自然还是一日两餐甚至一餐的。穷富,无论时代,都会存在。

    陈北陌揉了揉肚子,锁上门,准备悠哉的上阁楼睡个午觉。

    今日是难得的阳光明媚,但却不适合修那什么玄之又玄的阴中水,至于开门做生意,更是不成的。

    家中新丧,至少要三月才能重开门店,不然就是不孝,会被这夕水街七八十户人家给传遍几条街的。

    阁楼的窗户半开半合,柔和光影落在安静阁楼中,一串金色铃铛挂在床头随着微风飘过偶尔响起一两清脆铃音,盖着薄被的陈北陌安心睡去。

    静谧阁楼大院里,几条蛇儿也无声的活动在空旷院落里,或晒着暖阳,或在阴凉处窝着耐心等待食物。

    日影渐渐西移,午之阳气渐衰,阴气渐升,申时二刻陈北陌才缓缓醒来。

    古代没有钟表计时,但也有日晷、漏刻等计时方式。不过自家肯定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他是耳边听得大街上有僧人敲着木鱼喊着申时二刻才醒过来的。

    这种报时的僧人多是附近僧院里的和尚,会沿着主要街道报时,他们每天各个时辰都会走一趟,除了夜晚五更天外都会报时。

    不要想着是他们大发善心,每次报时这些僧人都会沿续每家要上一文钱,一天报七八个时辰,就会连着七八家每个时辰给他们一文钱。

    然后第二天这僧人就会再向下一个七八家要上一文钱。所幸夕水街有八九十户人家,一个月也不过花上三两文钱就能知晓日间每个时辰,极为方便。

    陈北陌还未从深睡中彻底醒来,他辗转反侧的一会儿才慢悠悠起床,自语道:“一个人在家,真就什么事什么饭都懒得动手。”

    阁楼开窗,余晖下照耀着西坊十二街上的牌楼瓦舍,再往东边看去尽是青瓦玉碧的高屋高檐。

    锦城四坊,东坊里是贵人们居住之地,夕水街包括整个西坊都是平民百姓甚至穷人乞丐居住的地方。

    夕阳下的东坊高大尊贵,又如一座座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的大山。听说明年起锦城也要开始收商税、田税了,甚至再过两三年就要开始征徭役了。

    之前没有征是因为锦城十四年前战乱不止,被晋国从吴国手中夺了回来,为了平息战乱安定人心,故而免了十五年的赋税徭役。

    可明年起,就要开始征了。

    想到这里陈北陌摇摇头,自己目前仍旧是个凡俗百姓,避免不了这些问题。师傅和师兄留下的家底虽然不薄,可也经不起只吃不入,这吃饭的手艺还是要做起来的。

    陈北陌懒懒的拿了些工具,坐在长雨廊下开始继续着未完工的油纸伞。

    夕阳渐落,院子中阳光退去,只剩清幽,三五条蛇儿自在的活动着,陈北陌手拿穿针在伞架上来回穿针引线,没有浮躁的人声嘈杂,也没有兵荒马乱的亡命天涯,浪荡江湖纵然荡气回肠,可小家独安也别有韵味。

    师兄离家后的第一日,就这般平平淡淡的渡过了。

    ……

    三月初二,陈北陌一大早起床又开始了重复昨日的内容,只不过他坐在井边尝试引气足足用了五个时辰,气感断断续续的贯穿阴中水三十六处穴窍,可却始终无法一气呵成。

    做不到一气呵成,这气感入体孕水就不成。

    陈北陌在夜下,缓缓站起身来,腰酸背痛屁股疼。

    怪不得人常说修行寂寞,岁月流逝,他难捱了一日,久坐必然心中杂念,否则就会昏昏欲睡。保持静心入定的时间反而很少。

    这一夜他倒是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只不过确实神清气爽,远非往日睡醒昏昏沉沉可比的。

    感受到这一变化的陈北陌心情大好,多半是修炼古法带来的效果。

    只不过今日他没有投入修行中,而是挎着竹篮、纸钱、香烛等事物一个人出了门,今个是师傅头七,他要去坟前上香。

    一路穿过夕水长街,大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三月初三,锦城庙会多在此日举行,大街上还有不少盛装打扮得商贾人士,以及民间盛行的轧童!

    陈北陌一向是对这些东西有忌讳的,因为自己刚来到此方世界就被一个神婆用不少法子折磨,说是驱邪实际上就是骗钱,可老师傅信这一套他只能默默受着。

    如今年岁渐长,心底却也没什么好感。

    他来到一处小摊前,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娘,见了他笑眯眯道:“二陌啊,你这是去上山吗?”

    “周大娘,您猜的真准,今个儿是我师傅头七。”陈北陌也笑着上前,道:“去山上路远,想着买几个窝窝头吃。这几条街上就数您的手艺最好了。”

    “哦,是头七啊。”周大娘被夸了眉眼更弯,从身前的蒸笼里那了四五个软糯的面窝窝用油纸包了递给他道:“拿去路上吃吧,大淮出远门了就你一个孩子无依无靠的,都是乡里近邻能帮一点是一点。”

    陈北陌却仍旧从衣袖里掏出来五文钱硬塞给她道:“大娘,我知道您心疼我。可谁家不是靠这些糊口营生的呢?您就收下吧。”

    周大娘推让了几番才是收了下来,不过又给他多包了俩小米团,道:“这是东边传来的叫什米团子,吃着管饿。

    路上多吃些,正是长个儿,看你瘦得我这孙子都比你壮实了。”

    在朴素的乡下和寻常百姓眼中,身体强壮是用来夸人的,只有家底不匮的人家才能吃出来壮实的身体。

    陈北陌笑着道:“皮儿哥是挺能长,只怕再过几年就能比我师兄还高了呢。”

    “哎呦,那可比不得。”周大娘拿手指着一旁走过来的壮实少年道:“就他这个夯货哪里能比得上大淮?大淮可是咱夕水街最有出息的了!”

    陈北陌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成为武林中人也不过一种职业罢了,没想到在大众眼里地位如此高,堪比读书人了。

    他们这条街都是小商小贩,属于商人籍,是进不了科举的。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陈北陌。

    他一路走出夕水街,赶往西城门去。

    大街上人声鼎沸,锦城近些年人口越来越多,渐渐有兴盛繁荣的气象了,路口处各种庙会文化民俗都在巡演街口。

    陈北陌却无心观赏,只因人越多的地方越要注意自身财物,这里面可藏着不知多少小偷呢。

    却不料他刚擦身而过一个巡街的轧童,就被猛然一撞差点摔在地上。

    周围呼啦啦一群人瞬间就把他给围住了,喧闹吵杂的声音席卷而来。

    陈北陌抬头看去,却见为首一位白脸黑纹的带冠长绫威武霸气的官将首乩童正怒目而视的看着他。

    随后身侧两位扮演神将的乩童也同样驻足,猛然转首,黑白竖纹交错青面冠服的神将脚踏一种奇怪的步伐缓缓朝他走来。

    陈北陌心中惊愕,却觉得眼前三个乩童杀气腾腾,无形之中有种气势将他死死镇住竟然不能抬脚。

    “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锦城生活了十年,自然知道这是广南地区自古流传下来的乩童请神民俗文化,可陈北陌一直以为这些不过是个人信仰与祭祀活动罢了。

    但没想到今日,却被自己撞上了。他可明白这是传说中地藏王手下的增损二将,最前面那个是引路神白鹤童子。

    三位神将一停下脚步,协助他们游行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一个个面色肃然的议论道:“这恐怕是起乩了!”

    “什么?这个小子身上难不成有什么邪祟吗?”

    “看样子是没跑了!你看几个官将首都不一样了!”

    古人对于这些鬼神迷信最是相信,甚至他们不信眼前,只信鬼神偈语。

    陈北陌不由得惊愕出声喊道:“几位大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身侧敲锣打鼓奏乐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口中之语,音声发势金铁交鸣震荡人心,脚踏七星正罡步的三位神将气势却越发威武骇人,围观的百姓不自觉的退了几步围成一个大圈。

    那白面黑脸的乩童走进陈北陌身前七尺,陡然身子一阵乱颤,面具之下的双瞳放大隐约似竖瞳根本不似常人,居高临下看向陈北陌只觉得周身阴冷无比,他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个念头:“我会死!祂想杀我!”

    陈北陌来不及多想拿出跨篮里纸钱香烛大喝道:“小子家中至亲新丧,或有至亲残魂滞留周身,惊扰神官,还请恕罪!”

    他话音一落,手中持着打魂棒的白鹤童子步伐一顿,那双骇人的竖直瞳孔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

    还不待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是马蹄嘶鸣声响起,有报令官骑着骏马高声喝道:“军情急要,诸民避让!

    军情急要,诸民避让!”

    三头骏马奔驰入城,一路上疾驰而去,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开来,而围绕着这一团的百姓也随之退散。

    陈北陌隐约看到两股气在交锋,这骏马传令官一喝之下,围在面前的三个乩童纷纷摇头晃脑,避让开来。

    而他趁着这个档口想也不想的冲进人群混乱往城门口奔逃而去。

    大街上一片闹腾,有不少人抱怨长街纵马打翻了他的货物,或是人群推攘撞到谁。

    陈北陌只觉得头一次心神剧震,他拼命的往人群里挤向西城门逃去,快到城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原地人群中,白面黑纹的乩童正立在一处高架凳上,如鹤立鸡群,竖直瞳孔如神明一般俯瞰众生,却猛然转首又与他对视上了,瞬间犹如三九寒天让陈北陌明明身处喧闹人群,仍旧周身发寒,心神惶恐。

    他咽了下口水,以更急促的速度奔逃向城外,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乩童非要致他于死地,但明白自己的命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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