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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却说黛玉每到春分秋分的时候,必然犯咳嗽的病,最近又咳嗽起来,而且感觉比往常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房中将养。有时闷了,也盼着有个姐妹来说话,等到宝钗等人来看她的时候,说不三五句又厌烦了。这一日,宝钗又来了,因此说到病情。宝钗说:“现在给你看的这几个太医,开的药总不管用,不如再请个高明的人来瞧瞧。总得彻底治好了才好,每年一春一夏地闹,又不老又不小的,成什么了。”黛玉说:“不管用。我知道我这病是不能好了。且别说病的时候,只论平时我好的时候(不犯的时候),我是什么情形(也属于亚健康),就知道了。”

    宝钗点头:“这是对话。古人说多吃谷子得长寿,你平时吃的都不能添些精神气血(黛玉吃饭吃的少),也不是好事。”

    黛玉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多吃谷子也没用)。今年感觉比往年反倒又重了一些似的。”说话之间,又咳嗽了两三次。

    宝钗说:“昨天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桂圆太多了。据说看,每天早上拿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熬成粥吃,比药还强,最能滋补阴气。”

    黛玉叹道:“你平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只是我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才竟然开始大感谢你。从前竟是我错了,误解到如今。细细算来,我的父母都去世的早,又没有兄弟姐妹,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劝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比如若是你说了那《西厢记》上的话,我抓住了,再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竟不介意,反倒劝我,可知我是误看你了。你方才说吃燕窝,虽然燕窝易得,但我整天请大夫,熬药,人参桂圆,已经闹翻了天了,这会子又闹出新花样来熬什么燕窝粥,就算老太太、太太她们没话说,底下那些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我又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无依无靠来投奔的,她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再找事,更惹她们咒我了。”

    这是黛玉自长大以来,第一次一大段说这么一大串的话。从此以后,原故事叙述者突然变成了话痨,每个人的对话都变得长极了、多极了。

    宝钗说:“要这么说,我也和你一样。”黛玉说:“你怎么和我一样?你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开着铺子),老家又有房产。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却都跟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底下人岂有不嫌的。”宝钗笑说:“你放心,你在这里一天,我就陪着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我能解决的,自然替你解决一天。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明天跟我妈说一下,我觉得我们家里还有,给你送几两,每天叫丫头们直接熬了,又方便,又不兴师动众的。”

    黛玉忙笑说:“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这话昏了,很不像黛玉的话。原故事叙述者有时也ab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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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d。)

    宝钗说:“这有什么可值一说的。(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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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只怕你烦了,我先走了。”

    黛玉说:“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

    宝钗答应着走了。

    不管宝钗是怎么想的,对黛玉也是仁尽义至了。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可能原故事叙述者今早上喝的也是这个,总喝这个呢,这几年,都想喝燕窝了,只能在书里写写,当作过屠门而大嚼),就仍歪在床上,不想到了黄昏,就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秋雨脉脉,阴晴不定。有谁还会比九十月份的雨水更缺乏理由,有谁比一截小诗还不能工整,黛玉心想,我却是。描写时节的风景与情绪都措手不及,当一种慌不择路的感情夺眶而出。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某一处图书馆(书房?)的门前,对着你的面坐一坐那里的台阶马上死掉了也心甘。有时候情迷意乱的思想随着窗外风雨一同消长。余下的这几百个日子,你寸寸节约、日日珍惜,可仍然不能免去阳光照耀的漫长和无聊,我京城的下一步也是如此,是要选择飞翔还是闭上眼,是选择恋爱绽开还是一直寂静地碧绿下去,是回到故乡去忧伤还是呆在远处醉死,没有哪一种说服触动我耳膜,没有哪一时的激情不给伴随它的颓唐抹平。

    向天空要雨水向土地要粮,向城市的角落挖出黄金,向一个时代的女子最终叹一口气。北方玉兰花的手指也要给风一枚枚摘去了,感情像河巷底古旧的砌石,什么时候轮到它插上翅膀。

    在杏花疏影里吹箫,吹着吹着天就亮了。

    在恋爱中幻想,想着想着我就死了。

    黛玉望着窗外,手执着书,又放下书,就下到床下,把自己的心中所感,取笔墨写在纸上,那是拟着《春江花月夜》的格调,却是一首《秋窗风月夕》,其词是: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写罢,看看宝钗还没有来,就打算安寝了。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完,只见宝玉头上戴着大斗笠,身上披着蓑衣,站在门口。黛玉不由得笑了:“哪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天感觉好些?”一边摘了斗笠,脱了蓑衣,一边举起案上的灯来,向黛玉的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下,笑说:“今天气色好些。”

    黛玉看他脱了蓑衣,里边只穿着红红绿绿的家常衣服,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的,非常细致轻巧,就问:“这是什么草编的?奇怪穿上去也不像刺猬似的。”宝玉说:“是北静王送的。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给你。这斗笠最好,上边的顶儿是活的,可以去了。冬天下雪,戴上帽子,去了这顶子,只剩下这圈子。下雪的时候男女都可以戴,我送你一顶,下雪的时候戴。”黛玉笑说:“我不要它。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渔婆了。”刚说了出来,就想与前面说宝玉的话相连,凑成了一对儿,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好在正想咳嗽,就干脆趴在桌子上使劲咳嗽了一会儿。

    宝玉却没有留心,正见桌子上有个诗,就拿起来看了一遍,又立刻叫好。黛玉听了,只说不把,夺了来在手里,就着灯上烧了。宝玉笑说:“我已经背下来了,烧了也不碍。”黛玉说:“我也好了很多了,谢谢你下雨又跑来。”俩人好像坐在图书馆的门前,在那台阶上坐着聊着,无数的话,真是希望时间不再流动。最后宝玉掏出表来,看了看,说:“已经九点多了,该歇着了,我也不能再耽误你了。你明天想吃什么,我一早告诉老太太。”黛玉说:“等我夜里想想,明天早起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着你?”

    黛玉的婆子在下面答应:“有人,在外面拿着伞和灯笼呢。”黛玉笑说:“雨天点灯笼?”于是回手从书架上把一个玻璃灯笼拿了下来,命婆子点着了里边的蜡烛,交给宝玉,说:“这个比那个亮,正适合雨里点的。”宝玉说:“我也有这个的,只是怕跌了摔坏了,就没带来。”黛玉说:“摔了灯重要,摔了人重要?这个又轻巧又亮,你自己拿着吧,岂不好?就算失了手掉了也没什么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唐朝胡人得到一个美珠,就剖身以藏之,要钱不要命。)那宝玉就高高兴兴地接了,前面两个婆子打伞提灯笼,后面两个小丫头打伞(四人护送),自己捧着灯(呵呵),一路去了。

    本来提就好,却俩手捧着。

    不说这个花痴走了,不一会儿,蘅芜院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来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宝钗本说几两,看来何止几两),还有进口洋糖(产地可能是加拿大枫叶糖),撂下说:“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心说,这把我当饭桶了,就问婆子:“吃了茶再走。”

    婆子说:“还有事呢。”黛玉说:“还有什么事呢?”婆子笑说:“如今夜长了,值夜班的也没事儿,就摆个局什么的,赌两场。今天刚好在我们家,就该回去招呼了。”黛玉听说笑道;“那到难为你,误了你发财。”说完,命人给了她几百钱。婆子磕头去了。

    紫鹃收起燕窝,又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想到宝玉,听着雨声淅沥(还有远处的哗哗搓麻将的声音),就渐渐睡去了。后半夜雨水渐停,星光渐起。黛玉又醒来,黛玉不知,她要用什么样的希望去拥抱将来,青春为了什么而一再舒展它的枝叶,我为了什么而心中波光万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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