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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虽然早就猜到了祝如霜可能和自己一样在无情道院隐藏着本性,但听对方这么亲口一承认,贺兰熹还是悲从中来,悲喜交加,悲天跄地。

    一年了,他在太华宗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已经整整一年了。

    还没辟谷的时候,别的道院的弟子成群结队地去膳房吃饭,他默默把饭带回仙舍一个人吃;

    遇到棘手的功课,他找不到人请教或讨论,只能靠自己查阅古籍,慢慢摸索;

    刚入宗时,他被合欢道院的“色鬼”道友纠缠,他不能痛快骂人就算了,连个站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的人都没有,搞得他十几岁了还要半夜三更用传音符找他娘亲诉苦告状。

    如此种种,往事不堪回首。他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也强大到了在太华宗无人敢惹的地步,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本来可以再无情道院交到朋友的。

    他真的,他想哭。

    祝如霜又不傻,看贺兰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也……”

    贺兰熹含泪点头:“我也,我也!祝云,你……你知道我过去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祝如霜内心的震撼丝毫不比贺兰熹少,甚至多得多:“可是……可是你完全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和宋玄机那样的人,才是无情道的天选之人,我只是选来凑数的。”

    “是吗,”被祝如霜这么一说,贺兰熹还欣慰上了:“可能是因为我太会装了,把你骗到了。其实我很喜欢说话,我的话多起来能把长孙策的嘴皮说破你信不信。”

    祝如霜不由地盈盈一笑。

    贺兰熹第一次见祝如霜这么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我一直想和你们亲近,入宗之前我就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宋玄机过生辰的时候我深更半夜趁他睡着了跑去给他送点心,结果被他以为是小贼追了几条街……我很想和你们多说话,可是你们一个比一个高冷,我怕打扰你们,更怕你们不理我……我我我我我心里苦啊!”

    祝如霜颇为怜爱地看着贺兰熹,道:“我虽然不讨厌说话,但也没有很喜欢说话,独处之时倒也觉得清静自在。即便如此,在无情道院难免也有难熬的时候。你如此活泼的心性,过去一年是如何过来的……”说到此处,祝如霜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我听家兄提起,有闻名金陵的医修主动上门求诊——可是你安排的?”

    贺兰熹想将此事瞒下来,但祝如霜这么聪明,他自知瞒不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嗯”完之后又惊慌失措地唾弃自己,怎么回事啊,他居然还“嗯”习惯了?!

    贺兰熹连忙换了种回答方式:“嗯嗯,是我是我!是我啊!”

    祝如霜唇边笑意微敛,露出愧疚的神色:“怪我,一年来始终没有在太华宗内以本性示人。对不起,时……时雨。”

    贺兰熹第一次听道友这般叫自己的字,有一点点害羞:“唉,别别别,你道什么歉啊。你要这么说,我也对不起你。”

    他方才不过是一时激动才“怪”祝如霜没有早点告诉他,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伪装了一年。两人同窗这么久,日日见面,几乎是朝夕相对,可直到今日,贺兰熹才发现祝如霜原来是个内心这么温柔的人。

    猝不及防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宋玄机,然后敦地站了起来。

    祝如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贺兰熹表情严肃:“祝云,你说宋玄机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不为旁人所知的一面?”

    祝如霜想了想宋玄机平日里仿佛独立于冰原之上的清冷,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吧?”

    贺兰熹一边低头思考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我可太好奇了,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祝如霜稍作思索,提议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宋玄机的家人,他入无情道院之前是什么样的。”

    “可宋玄机是姑苏人氏,除他之外我不认识其他姑苏人。”贺兰熹脑中一条白线穿过,灵光一闪,脚步一顿:“看来,是时候展现我在三界之中强大可靠的人脉了。”

    金陵贺兰家,莫说在金陵城,纵使放眼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祝如霜期待地看着贺兰熹从灵囊中拿出传音符使用,在心中猜了几个九州之内响当当的名字,也不知贺兰熹要找的是其中哪一位。

    传音符生效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熹儿?”

    贺兰熹:“娘!”

    祝如霜:“……哦,好吧。”

    贺兰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个时辰找我?”

    贺兰熹:“娘,你在姑苏有玩得好的小姐妹吗?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急急急,十万火急!”

    贺兰夫人:“嗯嗯?”

    传音符烧尽后,祝如霜好笑道:“时雨,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很在意宋玄机的本性吗?”

    贺兰熹稍稍怔了怔,十分诚实地说:“也没有很在意,一点在意而已。”

    祝如霜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倘若宋玄机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冷,我离开太华宗后你至少还有他相伴,你也不至于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贺兰熹不开心地皱起了眉:“不懂,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被退学呢?事情已经解决了,【鬼相语】也没有丢,即便你在浮生若梦中和林澹成了亲,那也只是幻境中的事,做不得数,更算不上破无情戒了。”

    祝如霜眼神一暗,似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我会这么说,自是有我的缘由。”

    一时之间,贺兰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祝云……”

    见贺兰熹情绪又低落了起来,祝如霜打起精神,笑道:“先不说此事了,退学与否,等我回到太华宗后江院长自有定夺。对了时雨,你功课做完了没,能给我借鉴一下《机关学》吗?”

    ……

    贺兰熹和祝如霜来了一个促膝长谈,贺兰熹恨不得把过去一年没和同院道友聊过的天一下子全补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祝如霜虽然没有像解弘那般痛苦求饶,但也到了双目无神,意识涣散的境界。贺兰熹也不想这么折腾人家,但他的嘴真的闭不上。

    在金陵家中时,虽然有娘亲解弘等人轮番陪他闲聊,但那些人到底不是太华宗的弟子,很多事情都无法共情。祝如霜就不一样了,他能精准地理解贺兰熹说的每一个点,比如《九州史》的课有多无聊啊,合欢道院的院长为何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无情道院的仙舍什么时候能重新装修一下就好了,宋玄机这一年究竟有没有越看越漂亮……

    在祝如霜实在说不下去了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正事。从祝如霜口中,贺兰熹得知了【鬼相语】之事较为完整的全过程,和他之前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祝如霜唯一的兄长身患恶疾,每日都需以昂贵的药材续命。太华宗的弟子每年只能在过年之时回家一趟,为了给兄长筹集药费,祝如霜没有回家,而是远赴西洲,在赤璋堂接下了林家的悬赏令。

    之后,祝如霜深入沙海,根据林家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林澹的下落。

    “我见到林澹时,他已是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祝如霜喝了一大口茶水,道:“我欲将他带出沙漠,他却坚称自己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除非找回,否则绝不离开。”

    贺兰熹:“然后他故意引你去了浮绪仙君的陵寝?”

    祝如霜:“是的。回头想来,我应当从未见过林家小公子。从初遇伊始,我便是和……和‘它’一路同行。‘它’知道自己无法通过浮绪仙君设下的考验,故而必须要找一名太华宗的弟子伴他左右——‘它’找到了我。”

    此刻贺兰熹不得不感叹浮绪仙君用心之良苦。换做旁人,巴不得设下重重艰难险阻,各类凶猛异兽和能轻易置人于死地的机关要术通通用上,但浮绪仙君终究只讲究“善念”二字。这让“它”无论有多神通广大,都无法靠自己闯入最终的神殿。

    “但有一点我想不太通。”贺兰熹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姿态十分自然放松:“宋玄机固然厉害,但‘它’也并非没有苦战之力,为何宋玄机一出手‘它’就放弃了挣扎呢?”

    祝如霜一怔,又抿了口水:“你的意思?”

    “‘它’好像不介意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贺兰熹道,“或者说,‘它’希望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

    祝如霜细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真是千百年来如一日的面目可憎’……‘它’似乎很憎恶太华宗的弟子。可那可是太华宗,九州三界,又有谁能在太华宗撒野呢。”

    “想不明白。”贺兰熹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但我都能想到这点,宋玄机一定也想到了,他会和江院长说的,之后的事情就交给院长们操心吧!”

    翌日,是太华宗弟子返校归宗的日子。贺兰熹原计划和两个道友一同御剑回去,不料长孙家突然狂尽地主之谊,不但命人送来了不少西洲的特产,还把长孙家日常出行用来撑场面的仙舟牵来了。

    长孙家的仙舟和金陵民间的画舫大体不差,只是风格更粗犷些。雕梁画栋和丝织锦缎是没有的,一共有两层楼,长孙家的家徽迎风而立,气势如虹,尽显威武之姿。

    长孙策已换上了混天道院独有的黑金色校服:“道友请上车。”

    无情道三人并肩而立,白衣如雪,面色如冰,一动未动。

    祝如霜:“无事殷勤。”

    贺兰熹:“非奸即盗。”

    长孙策:“……”他就该随身携带话多多辣椒水,有事没事便让无情道三美闻两口。

    宋玄机:“有话?”

    贺兰熹情不自禁地接话:“不妨直说。”

    长孙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我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你们是不是该报答一二?”

    贺兰熹:“宋玄机已把功课给你抄了。”

    “……那个先不作数!”长孙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要你们诚挚邀请我去无情道院玩上一天。”

    贺兰熹还以为长孙策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结果就这?兄弟你的愿望会不会太卑微了点啊。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策,转身踏上仙舟,意味深长地丢下三个字:“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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