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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

    大约一星期后的一天中午,杜薇当时正如往常一样趁着午间休息的档口在办公室和的运动区做着壶铃运动,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会议室陆陆续续走出一群人来,她知道又是校企的某个会议结束与会准备外出用餐,只顾专注自己的运动,懒得去关注那些间或有无的议论声,以及一道道好奇探寻或羡慕赞美的目光。

    但眼睛的余光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正一动不动地射向自己的身影,似乎正只一边等待着她的回应。于是她停下手头的动作向侧面转过身去,然后意外地发现舒南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身体和带笑的眼神,都在等待着她的发现。

    杜薇想起来,今天的确听校企部的同事说过H大学会有几位老师到访商谈合作的事情,她早上好不容易才推掉了这场中午的商务宴。

    “啊,舒教授,没想到是你亲自过来了,欢迎欢迎。”杜薇朝着向她缓步走近的舒南,略带窘迫地低声说道,在那份窘迫之中,她莫名地感觉到自己有一丝尴尬的紧张,难不成舒南是追随着自己的踪迹才到公司来的?然后她自嘲地想,我又不是他的学生,有什么好紧张的。

    舒南的笑容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校企部的负责人大踏步赶过来招呼着舒教授一起走:“杜经理一起去吃饭吧?听说你和舒教授你们是校友来着。”

    “不好意思,你们去吧,你知道我很烦将工作和吃饭联系在一起的这种事情。”杜薇毫不客气地再次拒绝道,丝毫没有因为有舒南在而改变主意的想法,并且老实说,她为自己斩钉截铁的主意隐隐在心里还有点得意。

    “嗯,我们杜经理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场合,那我们走吧。”

    眼看着舒南什么话也没有说,被几个人架着走向门边的背影,杜薇似乎觉得就应该是这样,过去自己一直被他疏远得厉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些机会,自己也应该主动离他远点。

    她在接下来的运动中老是想着这回事:他怎么来了?

    理论上来讲,公司联系的一般是学校的外语专业,跟舒南的计算机专业似乎并无太大干系。那么,他是因为自己才来公司考察的吗?不不,别想那么多。

    但不久后的一通电话,的确让杜薇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当手机上出现那个陌生却能识记的来电号码时,杜薇几乎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究竟是抗拒还是开心,如果俩者皆有,也辨别不出到底哪类心绪更多一些。

    “小薇,我还在你们公司附近没有走,方便晚上一起吃饭吗?有个老朋友想见见你。”舒南开门见山地将打电话的目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听了前面的话杜薇下意识要找个借口拒绝,但听他说起老朋友,顺口便问道是谁。

    “来了就知道了,先保持点神秘感。”

    如果知道是他,想必杜薇会更坚定地拒绝这次相见,有时候好奇心也会让人付出一些代价。

    相比宋飞翔的大大咧咧、开开心心,杜薇见到他的时候明显觉得自己是略显尴尬的,也很难装出开心的样子来。

    其实宋飞翔显得很礼貌周到,也并没说出什么让杜薇觉得不适的言语,但杜薇仿佛天生就不太喜欢他的那副派头,尤其是,当了老板以后。

    舒南做了个简单的开场介绍,说是宋飞翔开了家游戏公司,居然就跟杜薇的公司在同一个工业园区,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好久不见。”杜薇礼貌性地招呼着。

    宋飞翔觉得自己眼前明显一亮,他没想到久经岁月洗礼后的杜薇,不仅没有芳华尽褪,反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自己,早已成为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了。

    “越来越漂亮了。”他说。

    “谢谢,其实是我应该羡慕你才对,将自己的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的,而我仍然是个打工者的角色。”

    “唉,别提了,现在生意难做。对了,你看吃点什么,我们俩等你来点菜呢。”

    “我什么都吃啊,嗯,就点个红烧豆腐吧。”

    “这么替我省?你这么瘦,得多点些肉类的补补才好。服务员,来六个大闸蟹,清蒸桂鱼,手撕鸡,然后,对,还有个红烧豆腐,再搞个时令蔬菜吧,对了,弄个松茸汤,他们这里的这个汤做得很鲜。”宋飞翔熟门熟路地大手一挥一指间,很快就搞定了点菜的任务,然后又问杜薇喝酒还是饮料,杜薇随意地点了份椰汁,他俩却干起茅台来。

    由于杜薇在场的关系,他们俩同学说不了几句就会将话岔到杜薇身边来,照顾她的感受。也或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在微信上彼此比较了解,没有太多新鲜事要谈。

    “你那个同事可是将你好好赞誉了一通。”舒南说道,杜薇将头微微一侧看着他,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他夸奖你是公司的女神,是后辈的漂亮姐姐,同事的目标、下属的标杆,以及已婚男人的梦中情人。”

    “那他有没有说我是老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杜薇也笑。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我跟老板的关系并没那么好。”杜薇淡淡地说着,不希望继续谈论下去。

    “说到这个,我早就发现了,你似乎就有种天生的反骨的味道。”宋飞翔歪着头看着她说。

    “也许吧,在公司里,80后的我跟00后比较合得来。”

    “不过你的运动精神真的很值得大家学习。”舒南由衷地赞美道,想到刚才独自沉浸在运动中的杜薇,她的身影也仿佛在他脑海里顿时闪闪发光起来。

    “其实我也很想找人说句实话,我在办公室运动,完全是因为一方面不喜欢工作,一方面不想跟人交流,运动能让我在那段时间里完全规避掉这俩件事情。公司里的同事可能和你们一样,都觉得我像社牛,能主持能说会道又能写,但其实社牛的尽头就是极度的社恐。擅长做和喜欢做,有时候完全是俩回事。”不好对同事说的话,对着眼前俩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杜薇选择一吐为快。

    舒南认真想了想杜薇方才说的话,在自己的想象中勾勒出一个跟以往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杜薇,于是不得不承认,从前自己对她的了解,确实不够客观和全面,也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去深入探索,也许是被许许多多的表现所蒙蔽,但不管怎样,那时候的他显然不如现在这样,认为花心思去了解一个人原本也可以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当面对的是一个自觉有点重要的人的时候。

    “哦,说到运动,刚宋飞翔还邀请我来着,他在这附近承办了一个小小的体育馆,我们等会要不要去打球?”舒南终止自己突然闯入的额外念头,转移话题道。

    “什么球?”杜薇脱口问道。

    “我记得你是很喜欢打篮球的吧?那时候你总向我们男生挑战投篮。”

    “没错,有这么一回事。”宋飞翔附和着舒南。

    “很多年没碰过篮球,我现在改打羽毛球了。”杜薇回答,用极其平淡的语调极力掩盖内心的波澜起伏,已经不想再提起那痛楚的过往,那种凄美的痛,曾翻来覆去地伴随了她十几年,在生活中纠缠,在梦中扭打,流着泪却忍不住细细地品尝,品尝一回,伤口就撕裂一回。

    舒南哪里知道,那时候杜薇咋呼着要学篮球,要打比赛,为的就是能多制造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能跟他更亲近一点的机会。但是,他不止一次地扼杀过这种机会,甚至将她推脱给旁人。

    现在,舒南也在惊讶中接受着杜薇的一切改变,他心想,她原本就变了许多,气质变了,口味变了,爱好也变了。

    她变得仿佛不再像她自己,却又仿佛变得更像她自己。

    这或许,就是说不出来的岁月的魔力,地球不停地转动,世界不停地改变。

    “羽毛球好啊,很方便,男女老少皆宜。那我们去打羽毛球?”宋飞翔接口道。

    杜薇看看手表,想着刚好今天子墨晚上有足球课,晚点回去也没关系。刚好这段时间她也热衷于羽毛球运动,便爽快地答应了。

    宋飞翔的体育运动中心就在他自己公司的楼下,果然很近,离杜薇公司走路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主要也是承接高新园区内各大小公司的大小体育赛事,以及让附近的员工在这里开卡消费。

    不大,也就俩个半篮球场,加上五六个羽毛球场地,他们去的时候里面还比较空旷,只有几个人在打篮球。

    羽毛球的确算是很全民的运动了,本来前段时间老板正好在号召大家多打羽毛球,以预防肩颈椎疾病,在办公室里添置了许多副球拍,杜薇闲事就和同事打一打。

    这项运动的门槛很低,基本上拿起拍子就能上手,但是想打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杜薇由于近来常练习的关系,很快就将宋飞翔和舒南轮番杀下场去。舒南因为久未挥拍手未免有些生疏,宋飞翔偶尔也打一打,但是中年肥胖让他有点不够灵活,打不了几个来回便有点气喘吁吁。

    杜薇虽然打得浑身是汗,一运动起来却感觉浑身是劲,一方面源于自身对运动的热爱,一方面则是对练习的专注。

    舒南慢慢地也找到了感觉,于是多半时间宋飞翔都坐在旁边看着二人互相飞杀,杜薇也找到了棋逢对手的快感,便恣意地练习杀球和轻挑球的技巧,很快一两个小时过去了,她感觉到自己也有了些精进。

    宋飞翔递给二人各一瓶水和一块干净的运动毛巾,告诉他们旁边有洗澡的地。杜薇说自己不准备在这里洗澡了,反正也没衣服换,可以忍受带着一身臭汗回家。

    “看着你们打球感觉挺好的,也都好厉害啊,都不带需要休息的,仿佛找到了青春的感觉了。可惜我……”宋飞翔低头自嘲地看着自己的大肚腩,“我也下决心跟着你们一起多运动,减减肥了。”

    “你们知道快乐也能分门别类的吗?我最近才了解到多巴胺和内啡肽的区别,刷手机会让我们的身体分泌多巴胺,但那是一种低级的快乐,运动让身体产生的内啡肽才是高级的有益的快乐。”杜薇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小薇最近经常打羽毛球吗?”舒南有点好奇地问,他原本不知道杜薇有这么优秀的运动细胞。他们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谁休息、闲聊着。

    “如你所知,我原本觉得自己只对大的球类感兴趣,比如篮球、足球、排球,之前同事三三两两在工作间歇去打羽毛球的时候时候无论如何也叫不动我的。对羽毛球、乒乓球、桌球,这几项在我们办公室很风靡的运动,一向觉得很烦。就是有一次活动少了一个人打羽毛球,我上场凑个数,结果被一位男同事虐得太惨,不停地扣杀,我没接住过几个那么有力量的球,然后就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就不信了,羽毛球一个这么简单的运动我都赢不了。”说完,杜薇乐呵呵地一笑,为自己如愿征服了羽毛球。那个阶段的杜薇,一直觉得自己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这份美好,并不是因为这段人生过得有多么出彩,但即使没名没利,杜薇总觉得人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她不再为过去忧伤挂怀,也不为未来去过分担忧,而是觉得自己心境异常平和、愉悦,对每一个当下都能倾情享受、积极乐观地去度过。

    哪怕是一时生林木的气,自觉被他气得不轻,她也能很快地开解好自己,不值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去自找烦恼。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很强大,我选择让自己开心地度过这一天。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决心,就能打败所有人。”这本是《老人与海》中的一句话,杜薇觉得,只要自己有决心,就足以打败一切不如意的事情。

    杜薇经常对自己这么说,为此,她甚至愿意主动去向林木阐释自己的心情,或者坦然接受他的示好,或者主动向他道歉。林木很吃她的这一套。

    婚前杜薇曾经要求,不要让双方的矛盾和赌气留到第二天。

    后来杜薇则想,自己非得把这个麻烦的人生过明白了不可。

    “想去旁边喝点什么吗?打了这么久,估计又饿又渴了吧?”宋飞翔说。

    “不了,我得早点回去。”杜薇又看看手表,心想自己很少回家晚点。

    “那,需要我们送你回去不?”宋飞翔问道。

    “不用,我的车就在公司那边。”杜薇回答。

    “我的车也停在你们公司楼下,我陪你一起走过去吧。”舒南边说着边和宋飞翔告别,并表示以后只要有时间会多来这边陪他打打球。

    “小薇你随时可以带同事过来,报你的名字就行,都给你免费。”宋飞翔大方地许诺。

    在一起往回走的路上,杜薇并不主动提起话头。

    总得有个人说话吧,不然俩个人就太尴尬了。

    舒南多聪明啊,而且年纪轻轻,据说就快升正教授了,他自然知道怎么样化解所有的尴尬,只要他愿意。

    “你今天见到我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啊?”沉默了一会,既然杜薇打定主意不先说话,首先开口的自然是舒南。

    “因为之前已经见过了呀。”当然意外,不过杜薇故意装出的确如此的样子来。这个世界,千变万化,千奇百怪的,见个人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我是偶然听说今天校企活动的对象是你们公司,就主动请缨参加了,不由自主地就想来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不是什么有名的大企业,一定让你失望了吧?”

    “我觉得你们公司搞得挺好的啊,还有专门的员工活动区域,比起大多数私营企业来已经好太多了。”舒南停了停,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更没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你,运动魄力却这么强。”

    “哦,你想不到的事情可能会很多。”几番重逢下来,杜薇感觉和舒南的关系更熟络了一些,言语中不禁就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客气,慢慢地更自由和随心所欲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就有点想挖苦他的心思,很想挫一挫他那相比自己随处可见的优越感。一旦阴谋得逞,她觉得自己自然会不胜喜悦。

    但是舒南仿佛对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去深思一番似的,他对她所说的表示赞同,并且加了这么一句:“小薇,你好像改变了很多。”

    “这没什么好奇怪,二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了。难道你只发现别人变了,竟没有察觉到自己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吗?”杜薇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是啊。”随着舒南一声深厚的叹息,他们互相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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